对话印度精英 聚焦印度女性
拉杰夫·沙玛
他是长期活跃在新德里的记者、作家、战略分析师。他从事新闻工作逾31年。他擅长的话题包括国际关系，外交、恐怖主义和印度政治。他是印度十几家主要媒体的专栏作家，此外，他还定期给国外媒体写专栏，其中包括中国的《环球时报》、俄罗斯的《莫斯科时报》等。他目前已经出版了7本书，其中有5本是关于恐怖主义和国际关系的。
米娜·米侬
她是《印度报》孟买站主任，撰写政治、环境、性别方面的新闻。她认为，强奸案的频繁发生，根源于印度是一个高度男权的社会，男性将女性视为剥削、欲望、虐待的对象，而印度的影视产业和媒体也在不断强化这种不公。媒体其实应该加大追踪政府对强奸案的草率调查和粗暴结论；在印度首都以外的其他地方，大量的受害者是未成年人，侵犯她们的是她们熟悉的人。
R·约瑟芬
她是一名自由撰稿人，主要撰写新闻方面的题材，同时专注于对印度妇女权利的研究。作为一名职业女性，约瑟芬对印度妇女地位的现状既不偏激也不掩饰。她认为，在妇女地位总体改变不大的现状下，印度女性，特别是城市女性的权利意识开始觉醒，在城市中，一些男性也开始支持女性踏上社会工作。同时，女性地位的城乡差别已经缩小。
印度警方29日称，一名13岁的聋哑女孩28日晚在新德里遭3名男子轮奸——这仅是近期媒体报道的关于印度强奸案的一个最新案例。自从去年年底，一名女大学生遭多名男子轮奸、不幸身亡以来，印度频频出现的针对女性的暴力或强奸事件，引起了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在全球媒体的渲染下，人们似乎感觉到印度女性每天都生活在暴力和性侵犯的恐惧之中。
现实生活中，印度女性处境到底如何？印度人如何看待国内发生的系列性侵事件？本报记者在与三位印度精英的对话中发现，尽管他（她）们也承认强奸案件频发，但印度女性并非每天生活在“恐惧”中，生活依然如常。当然，印度整个社会氛围还是认为女性应当照顾家庭，真正实现工作的男女平等，显然远非现实，任重道远。
（本报记者：温俊华 蒋林 陈周）
性侵损害印度形象 根源是强奸惩罚弱
广州日报：最近，发生在印度的系列强奸事件被广泛曝光，损害了印度的国家形象。在您看来，类似事件是否被全球媒体“过度挖掘”？还是的确是基本事实？如此现象背后的原因又是什么？
强奸犯不会被登记入册
拉杰夫·沙玛： 确实，最近印度发生了系列强奸案件，甚至还有外国女性遭性侵的极端案例发生，这的确对印度的国家形象有损害。2012年12月16日，持续不断的强奸事件出现重大转折。这一天，一名青年女学生在巴士惨遭5名暴徒轮奸。受害人转送新加坡医院，事发11天后抢救无效死亡。该事件在印度引起大规模抗议。
此后，全球的报纸和网络媒体开始密切关注印度强奸案现象。我个人认为，印度强奸案频发，不仅仅是因为印度文化的堕落，也不是因为女孩们穿着暴露与时尚；当然，也更不是因为中国炒面大受欢迎（几个月前，一个哈里亚纳邦的村官员竟称，吃炒面和穿牛仔能诱发强奸的几率)。我想，最主要的原因是，强奸犯深知，即使因强奸罪被捕，其罪行也不大可能被登记入册。目前，印度政府已经意识到这一法律弊端，并且为此专门设立了处理强奸案的“快速法庭”。
当然，大量强奸案件之所以引起舆论广泛关注，主要还是要归功于强有力的媒体。印度有超过7万份报纸，有逾690个卫星频道（其中有80多个新闻频道）。印度还是全球上最大的报业市场——每天有超过1亿份的报纸卖出。
个人认为，解决这一社会问题的办法之一，就是应该鼓励娼妓合法化。当然，在这样一个保守的社会，这是一个很困难的政治决定，没有一个印度政党敢为该决定付出政治代价。
媒体对强奸关注还不够
米娜·米侬：在印度系列强奸案上，我不认为媒体是在“过度曝光”。看一下印度的犯罪记录就会发现，印度每年都有大量的强奸与轮奸案，其中新德里市的犯罪记录最多。新德里作为首都，自然而然吸引到最多媒体的高度关注；而在印度的其他地区，类似的令人发指的罪行却没有得到足够多的媒体披露。事实上，我认为媒体对强奸现象的关注度还不够，媒体其实应该加大追踪政府对强奸案的草率调查和粗暴结论；在印度首都以外的其他地方，大量的受害者是未成年人，侵犯她们的是她们熟悉的、周边的人。在印度所有强奸案中，侵犯未成年人的案件占有很大的比例。
至于强奸案的频繁发生，我认为这根源于印度是一个高度男权的社会，男性将女性视为剥削、欲望、虐待的对象，而印度的影视产业和媒体也在不断强化这种不公。虽然印度崇拜女神、也尊敬那些出身高贵的女性，但对于广大普通妇女来说，她们仍被当作“私有财产”对待。在印度，我们可以因为嫁妆而杀死妇女，会因为性别选择杀死女婴或堕胎。在现实生活中，妇女没有得到足够的尊重。尽管女权运动以及平权运动都试图在一定程度上改变这一点，但对于生活在贫穷落后地区的妇女来说，生活本身就是一个严峻的挑战。即使对于城市受过教育的女性，其人身安全都存在问题，更不用说受到尊重，不被虐待。此外，印度大量存在的家庭暴力，一直被视为家庭内部问题，一直潜藏在聚光灯之外。
印度女性正在觉醒
R·约瑟芬：我认为，印度的强奸案并没有被媒体夸大，在印度强奸事件一直都有发生。只不过，在现今21世纪，已经走入第20个年头之时，印度女性的自信增强，她们开始敢于公开谈论发生在她们身上的事情。过去，强奸事件通常湮没无闻，受害人羞于启齿，受害人的家庭也因害怕玷污家庭名誉而保持沉默。在印度，不少强奸事件的作案者和受害者，往往隶属于一个数代同堂的大家庭，因此，事件发生后，妇女们通常被“封口”。
如果大家觉得如今印度强奸事件更加频发，那是因为印度媒体开始关注此类事件，而受害者和她们的家庭也开始摆脱恐惧，寻求公正。但在媒体报道的个案之下，印度更多强奸事件是没有被揭发的。
印度城乡女性 权利意识不同
广州日报：从媒体的揭露来看，印度女性的处境似乎比较“悲惨”，实际上她们的生活是怎样的呢？
拉杰夫·沙玛：媒体的报道似乎给人产生这样一种印象：印度女性似乎一直处在一种“心理宵禁”之下。根本就没有这种事，强奸案只是个别的社会失常现象，并不是印度社会的日常表现特征。
米娜·米侬：印度妇女生活在令人沮丧的现实中，但她们正试图去改变这一点。另外不同种姓和阶级的妇女处境也不同，来自贫困阶层的妇女更脆弱，针对她们的虐待和犯罪似乎难以阻止。不过近几年，性别平等的社会意识正蓬勃发展，非政府组织和女权运动也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她们的状况。我们最需要的还是实现社会平等，让女性不被视为生育工具或男人的从属。对于现在的大多数印度妇女来说，有份可以谋生的工作来养家糊口，过上有品质的生活，还是一个遥远的梦。
R·约瑟芬：发生这么多暴力强奸事件，我想印度女性总体上是有一种“被包围”的感觉。如今，特别是需要晚上出门的情况下，印度女性和她们的家庭、雇主都会采取一些预防措施。但大家的生活还是照常。
农村女不懂向警察施压
广州日报：在印度城市和农村，女性的生活状态和处境是否有很大差别？
拉杰夫·沙玛：确实，城市和乡村之间有很大的差距。但在这种差距中，不存在性别歧视。无论是住在小乡村还是在大城市，女人和男人一样都有生活不便之处。现在，因政府的“午餐计划”等鼓励措施，越来越多的女性开始上学受教育。顺便提一句，印度的午餐计划是世界上最大的学校喂养项目，每天惠及1.2亿儿童，遍布全国126万所学校。
此外，女孩在学校的考试成绩要好于男孩，这已经是全国趋势。
我最近到一个小乡村进行调研，看到的现象和我想象的完全相反——这些女孩穿着很漂亮，其中很多人穿牛仔裤；拿着书的女孩在该地区随处可见。我上个月去访问北阿坎德省的一个不发达的地区拉姆·纳达尔，就在去参观一个著名度假村和国家公园的路上，我很惊讶地看到，女孩们和男孩们很自由地混在一起交流，所有青年都拿着书，这意味着他们是大学生。
R·约瑟芬：印度城市和农村女性的最大区别，应该在权利意识方面，除此外，我认为区别不大。例如，在强奸或暴力事件后，农村女性不知如何向警察施压，令他们将案件记录在案，她们更多地怪罪自己。当然即使是城市女性身上，上述困境也会发生。
米娜·米侬：是的，如果你走出孟买100公里，你会看到那里的农村妇女每天的主要工作是打水。女人跋涉2至3公里，挑水回到自己的家，每天数次。在印度，很少有村庄有自来水，卫生条件也很差，人们没有厕所，只好在野外解决。
印度农村女性无法接受教育，但还得努力地工作。
许多女性负责养家，在没有任何帮助情况下养儿育女，每天辛苦劳作，日薪却很微薄，做同样的农活都比男人挣得少很多。
印度男性骨子里把女性当“家产”
广州日报：在日常生活中，印度男性到底如何看待与对待身边的女性？
R·约瑟芬：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其实，一直以来，在印度大部分地方，我不认为妇女的地位发生了多大变化，印度女性的主要角色还是家庭主妇。因此，职业女性们必须要在工作与家庭事务中疲于奔命。
即便是不少在职业上取得较大成就的女性，都将她们的成绩归功于家中男性——她们的丈夫和女婿的支持。不可否认，印度男性对女性角色的看法是有一些改变，但大多数情况下，在他们固定思维中，女性还是应该操持家务，而非出去工作。总体来说，印度女性的地位在变，但一切都变得如此缓慢，以至于“没有变”。
米娜·米侬：的确，有一部分印度男人鼓励妇女走上职业道路，分担一部分家务，帮助照顾孩子，但这只是媒体的理想化塑造，现代印度男人被描述成烧得一手好菜，温柔地给予女性帮助的“都市美型男”。也有些男人思想进步，相信妇女应该得到尊重，但这套对待女人的方式只是终极理想而没有成为现实的规则。
在印度，许多妇女的生活就是洗衣做饭养孩子，在农村地区，这就是文化规范和女人的宿命。在印度还存在着“荣誉谋杀”，不允许女性选择自己的丈夫，还有根据种姓、阶级以及嫁妆进行包办婚姻的系统。我认为，印度迫切需要改变的是社会对女性的看法，她们不应被视为免费劳力，而是有尊严的人，也有选择的权利。
个案
保姆享受城市生活
婚后仍将继续工作
广州日报：你身边有没有一些来自农村的年轻女性，能为我们讲述一下她们的故事吗？
拉杰夫·沙玛：对于这个问题，我采访了一个年轻女子，她的名字叫司玛·秋函。她在我家做钟点工，念了12年级后退学，今年25岁，长相好看，穿着得体，几个月后就要结婚。她目前的收入是100美元一个月，她的家庭月收入大约400美元。她住在我家附近的一个干净整洁的小棚屋。她家在新德里有两套房子，除此之外她家在拉贾斯坦邦的农村还有土地。
以下是采访司玛的话：
问：在新德里作为一个年轻的工作女性，你觉得安全吗？
司玛：我从来就没感觉不安全。这里的生活很好。
问：得知去年12月份发生的印度巴士轮奸案之后，你感觉如何？
司玛：一个很明显的感觉是，新德里的法律法令在12月16日的惨剧后改善得很快。警察和其他部门的人员更加机警了。
问：在你的住所周围100多个公寓群中，你和其他女孩有被男性强奸或骚扰过吗？
司玛：没有，从来没有。他们不敢做这种事情，如果有人敢做，就会遭到毒打。
问：你有没有感觉到社会歧视？你是否在结婚后坚持工作？
司玛：我不认为社会中存在主要的性别歧视，尽管我家里的两个男孩得到了格外的宠爱。结婚后，我不想坐在家里当家庭主妇，我会继续工作，我也相信我的未婚夫不会介意。
问：你上一次回老家拉贾斯坦邦是什么时候？那里的女性怎么看你？她们和男性可以自由交往吗？
司玛：我2年前回去过，那次我在路上花了12个小时。回去一趟不仅花时间，而且花钱。村里的大多数女孩不是在学习就是参加工作。她们和男性可以很自由地接触，不过男孩和女孩散步不能手拉手，不像在新德里。我没有看到家乡有对女性的歧视，她们也越来越懂得争取自己应有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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