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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富二代”接班记:社会认同感带来很大压力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17-03-08 09:2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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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富二代”接班记:社会认同感带来很大压力

浙江兰溪,富二代经营管理的工厂。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章正/摄

挑战:做企业既要当“保姆”也要做“爹妈”

80后的老板遇到95后会怎么样?周纯就遭遇过。去年8月,生产车间的温度比较高,20多名95后员工给他写了一份辞职书:“我们是祖国的花朵,正处于青春发育期……世界这么大,我们想出去看看。”

一下子有这么多人集体辞职,这是以前没有遇到过的,周纯突然意识到这是企业文化出了问题。他经过调查发现,一线员工中的班组长,不少人都是60后和70后,虽有一技之长,但文化水平不高,管理不了90后。

“90后的员工有一个特点,不管工资多少,快不快乐才是选择工作理由。”周纯发现。

怎么办?改革!从组长、车间主任、部长这一级,他全部拿出来竞聘上岗,不再是层层指定。“我希望给员工传递一个价值观念,就是工作有盼头!只要努力,两年后可以进入中层,10年之后可以进入管理层。”在他看来,只有愚蠢的老总,没有最笨的工人。

实体经济的瓶颈第一是人才,第二还是人才。不少从事实体经济领域的企业位于浙江的县级市,周纯无奈地说:“好不容易招聘到大学生,干着干着就跟着外地的对象跑了。”

为了让年轻人安心工作,周纯想了办法,找到当地的团组织,帮着公司里的年轻人相亲。对象找到了,住房的问题怎么解决?他又与政府协调建设人才公寓,精装修,价格也不高,3500元一平方米。但有一个条件,10年之内产权不交割——这意味着员工必须要在企业干满10年。

对象有了,房子有了,有了孩子怎么办?如果遇到夫妻俩都要上班,寒暑假带孩子又是一个让人头疼的事情,“总不能再开个幼儿园呀,这个问题我还没有考虑好怎么办。”

“管理企业是既当‘保姆’又当‘爹妈’,一个问题解决了,另一个问题随之而来。”周纯平时并不说上虞话,尽量说“浙江普通话”,原因是99%的员工都是外地人,成长背景、文化的不同,让他觉得管理起来不太容易。

社会上有一种倾向,总是同情弱者,总是认为民营企业有原罪。可是,在实际管理企业的过程中,有的二代也遇到过有员工故意把自己的手指弄断,找到企业赔偿;也遇到过有的工人故意说自己的肺部不舒服,威胁要做职业病检查。

“我并不在乎那一点补偿的钱,但是真的不愿意就这样随意给钱,如果成为常态的话,企业如何来管理。”周纯无奈地说。

“我们接班了之后,才知道做企业真难呀,遇到的都是一些想不到的困难。”他说,从这个角度来看,他非常佩服自己的父亲,认为自己只不过在巨人的肩膀上摘果子。

在温州的富二代圈里,柯巴嫩算是小有名气:从小在温州长大,在北京读大学,进入体制内工作后辞职,从父亲手上接过餐饮集团。

“有的时候,我也很困惑。”在婚庆主题的酒店包厢里,坐在西式的白色沙发上,柯巴嫩对记者说。她父亲安慰她,做餐饮很辛苦的。但是做什么不辛苦呢?她喝了一口茶又说:“有时候想过放弃,父亲又鼓励我说做都做了,干脆坚持下去吧。”

富二代接班,有人羡慕他们一工作就能有一个好平台,也有人羡慕他们已经实现了财务自由。光环的背后却鲜有人关心,他们接班过程中有多少酸甜苦辣。

他们中有“救火型”的,从被“扶着走”到“自己跑”。

在杭州城西的泰昌科技园,一间三四十平方米大的办公室,装修简单,别看办公室的主人张鹏飞才30出头,但举手投足间,透露出浙江人特有的精明气质。

时间倒退到14年前,2003年,张鹏飞19岁。当时,他正在北京念中学,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准备毕业后就去加拿大念大学。可是,当年3月,他突然接到一个噩耗,父亲意外出车祸去世了。

临危受命,赶回温州接班,“那时候就是害怕,对企业一点概念都没有。” 张鹏飞说,在接班后的两三年,关系不错的叔叔就告诉他,“多听、多想、多看、少说”,特别嘱咐他遇到事情,不能乱表态、瞎表态。

5年是一个人的成长周期,对他来说也不例外。接班后的第一个5年,他被别人扶着走;第二个5年,他自己走;第三个5年,做好了跑的准备。

五六年前,他看中了一个生物疫苗项目,可是公司中不少人提醒他存在风险。他去成都,与对方吃了两餐饭,就认准了,投资3000多万元。这个项目虽然在新三板上市了,但是没有其他项目营利那么快。

有人觉得这个项目不靠谱,但是他认为,应该坚持做电力配件生产这一块主业,同时,在不影响主业的情况下,应该分散投资,风险一定要在可控的范围内。这两年,他开始布局电力相关的孵化园,为下一轮市场转型提前做准备。

绍兴的金雷有同样的经历,虽然是一家企业的老总,面对记者还是有些腼腆,但其实他的经历比同龄人更加丰富。2011年,还在新加坡上学的他,父亲身体出现状况,不幸去世。当年,他就赶回了诸暨老家,第二年,他全面接手企业。

金晟弹簧,在当地算是响当当的品牌,是父亲一手打造起来的。接班那年,他25岁,公司何去何从是摆在他面前的第一个必解题。

“企业的大股东是我,我的姑父占有一部分股份。”金雷说,他姑父出面帮着他稳定销售和职业经理人队伍,他自己则沉下心来与管理层和员工沟通交流。

即便是“少东家”接班,公司也没有经历太多的动荡。去年,他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拿出股份对公司的员工进行股权激励,他设计了一个公式,根据不同的工作年限,可以低价购买股份,让他们成为股东。同时,还可以引入外部的投资,当然每股的价格会更高。

“我的目标,家族控股50%就可以了。”他说。

他们中有“蹲苗型”的,家族有足够的传承时间,显得较为淡定。

自从接手企业之后,金华兰溪的童云霞就从没有睡过懒觉,早上7点就赶到厂里上班,晚上7点下班。她需要管理一个两三百人的印染厂,这是她家族企业业务的一部分。

到底要不要接班?与很多年轻人一样,童云霞也迷茫过。不过性格温和的她,本身挺愿意与别人交流。2013年,她决定回家接手企业。她做过企业的销售,拜老员工为师,学习成本如何核算,外贸业务该怎么谈。之后,还在家族企业的小额贷款公司学习风险管理。

“很多小企业经营状况不是很好,才来我们这里贷款,其实对我的冲击非常大。”她会有意识地找企业主聊,发现实体经济行业面对着残酷的市场竞争,“他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对我来说冲击很大”。

内部培养不是目的,接班才是目标。家族企业的主营业务是牛仔面料,印染是重要环节。于是,父母让她接管印染企业,童云霞当时有点蒙。

让她压力很大的是,那段时间,她还没有把员工认识全,就会接到一份辞职书。更让她没底的是,刚开始她并不知道辞职员工的重要程度。有的同行在挖人时,只要每个月多给500元工资,有的技术工人就选择跳槽,甚至有公司会承诺一次性给付3年的工资。

浙江实行“五水共治”后,兰溪这个县级市,印染企业从100多家,缩减至十几家。她给记者算了一笔账,兰溪一年的坯布生产量在20亿米,不少印染都需要去外地完成。如今,环保标准倒逼印染行业的门槛提高,父母和她商量后决定,买生产线扩大生产。

技术工人是关键。对于人才和工资,她与父母的管理思路也会产生分歧,童云霞觉得,有时候应该多给一点工资;父母觉得,她定工资的标准太随意。

童云霞与徐竞是朋友,当地对于二代的培养,父母都愿意让子女从基层开始做起。

准备接班之前,徐竞并不关心家里的企业,“实在实在枯燥了”。2012年,他从宁波大学毕业,进入公司担任销售经理。

“很多销售员空闲时,喜欢待在办公室。”只要有空闲,他就会钻在车间研究生产工艺,有不懂的就提问,“只有了解工艺,销售的时候才更有底气。”

与父辈相比,徐竞在管理上认为要舍得花钱。他举了一个例子,父辈们在生产中遇到问题,往往一竿子插到底,直接动手操作。而徐竞觉得传统的管理有些粗放,一定要精细化。他说服父亲,找到网络公司,投入了20万元,开发了一套生产和销售管理系统。

他们中有空降型的,在对中国式人情味的理解和感悟中成长。

在很多人眼里,1988年出生的周纯让人羡慕——父亲一手创办了7家公司,其中上市公司就有三个。从高中到研究生,他都在英国上学。2011年他回到公司上班,给父亲做助理。

过了一年,周纯成立了一家天然气汽车公司,他空降到公司负责销售和采购业务。之后,他还负责另外一家公司的投融资业务。

周纯的接班之路算是顺风顺水,但是他也明白自己的短板,“我没有从基层一步一步做起。如果在下面磨炼,无非只是培养吃苦精神。通过参与管理学习,我也能获得经验。”周纯自信地说。

说起为什么愿意接班,周纯说:“更多的是一种承诺。2012年公司上市了,上市与不上市最大的区别,就是是否成为公众企业,这是一个文化改变的过程。”

相比于在集团公司,他更喜欢在新成立的子公司,这里有一起成长的团队,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做事情。周纯坦言,接班之后他才感受到,在中国做企业没有绝对的对与错,这一点恰恰就是中国文化。

他管理的一家公司中有12个销售人员,别看人不多,每年的销售规模能达到十几亿元。为了让公司运行更加规范,他拍板让销售人员使用一款手机软件,每天可以写总结,还可以看到定位。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一决策在执行的时候碰了“软钉子”——很多销售人员不愿意。销售人员晚上陪客户吃完饭就很晚,为什么还要写工作总结,为什么还要被定位?矛盾一下子就激化了。

回想此事,周纯觉得当时的决策只看到了管理规范,但是忽视了人情味。于是,他提出的这一政策被卡在了中间,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最后,他让公司的总经理出面调解,规定了一事一议。既能让自己的政策执行,也能给销售人员一个台阶下。

“做企业还是先讲感情,再讲业务。”周纯感慨说。

前几年,有人直接拉着行李箱,里面装着600万元现金来找周纯买工程车。对方提出的要求只是“晚上直接把车提走”。

“要是在以前,这样的土豪行为我一定不理睬,我又不差这些钱。”周纯直言,如今,他更多地会考虑对方的感受。他的处理办法是,晚上请对方吃饭喝酒,敞开心扉与对方聊人生聊理想,甚至不太江湖的他,还与对方称兄道弟。

“水灾把设备淹掉了,我们也在恢复生产,老哥能不能帮我们一把,现在让我们交车实在有点难。”周纯说话时尽量放低姿态,最后对方不仅同意了,而且还把钱也留下了。礼尚往来,交车的时候,他特地送了对方一些轮胎和配件。

周纯对接班过程轻描淡写地评价:“目前看效果还不错,比预想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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