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卡彭特说,无论是选择如此出位的发型,还是设计制造自己的专属管风琴,前提都是“你要做最真实的自己”

首张专辑《If you could read my mind》打入美国Billboard古典音乐排行榜第一名,且获得格莱美提名
从外型上看,卡梅伦·卡彭特(Cameron Carpenter)跟美国地下乐队的朋克乐手没什么两样——高耸的莫西干发型,随意的一身黑衣,健壮的肌肉,因常年夜间活动而缺少日照的白皙皮肤。但当他坐在管风琴前,以飞快得令人应接不暇的速度手脚并用地演奏这台庞大乐器时,你才明白他真正的身份是一位古典音乐家。
“管风琴坏小子”是欧洲批评家对卡彭特的形容,也有人称他为“管风琴前的霍洛维茨”。霍洛维茨是上世纪最负盛名的钢琴演奏家,以大师之名来描述他,不仅因为他的琴技,更因为他所面对的乐器是比钢琴更复杂、古老、恢弘的乐器之王。日本WOWOW电视广播公司与德国柏林电视台以及Sony古典曾合作为卡彭特拍过一部纪录片,取名为《卡彭特:皇帝的重生》,这个“皇帝”,既指卡彭特演奏时华丽飞扬的王者气势,也指管风琴这件乐器是最庞大、最昂贵、最复杂的“乐器皇帝”。
在国际乐坛,卡彭特是一个特立独行的现象,不仅因为他反叛的外形,更因为他自己设计定制了一台可移动的管风琴,让这台乐器能够彻底离开教堂,像摇滚乐队那样可以自由进入任何场地,举行哪怕是露天的管风琴演出。也因此,卡彭特的演奏会总是令人着迷和疯癫地吸引大批年轻听众,但凡是他在欧美或日本等地举行音乐会,现场画面都是如同摇滚音乐会一样的爆棚气氛。
10月25日,卡彭特带着他这台造价高达189万美元的巨型乐器在王府井教堂举行独奏音乐会,这也是北京国际音乐节自创办以来的第一场管风琴演出。演出不但有巴赫《E小调前奏曲与赋格》这样原版的管风琴作品,也包括卡彭特改编的瓦格纳《纽伦堡名歌手》序曲、柴可夫斯基《第六交响曲》第三乐章谐谑曲,甚至是久石为宫崎骏电影创作的《哈尔的移动城堡》改编曲。
“管风琴诞生于古罗马时代,到今天已经超过2600年历史。它是一台大型机器,由很多小的机械构造组成。从诞生之日起,管风琴就是这个世界上机械构造、物理原理与人体最为协调也最为复杂的一件乐器。”在接受第一财经专访时,35岁的卡彭特将自己描述为一位“实验性的音乐人”。他不像普通古典音乐家总是从音乐的角度阐释意义,而是像一位物理爱好者或是工程师那样,细枝末节地讲述他自己设计的“世界巡演管风琴”。
这台昂贵的“世界巡演管风琴”是由一台超级电脑、一组外放音箱系统和一架管风琴操控台组成,管风琴所发出的乐声,能真实还原不同年代、不同质感的管风琴声。“人们甚至能听到1920年代的管风琴声,那是非常漂亮的音色。”卡彭特说,传统管风琴有一千多根音管、16枚音栓,因此体积巨大无比,只能在修建教堂或音乐厅的同时同步建造。但他的“世界巡演管风琴”是属于今天这个时代的,不但可移动到全球任何角落,也能演奏出跟真实的管风琴一样雄伟惊人的声音。
看卡彭特的现场演奏,你的视线不可能离开哪怕一秒钟。他的十指在三排键盘里上下翻飞,要在左右几十个音栓之间快速调音获取不同音色,同时双脚还要穿着一双特制的镶满水钻的organ shoes踩踏脚下键盘。这种对人体极高协调性要求的演奏,向来是所有乐器的难度之最。当这样炫技感十足的演奏出现在年轻人面前,卡彭特所接受的欢呼喝彩就是摇滚巨星式的。
“我确实是特立独行的。”卡彭特说,无论是选择如此出位的发型,还是设计制造自己的专属管风琴,前提都是“你要做最真实的自己”。
“风格对于音乐家非常重要,尤其是古典音乐家更是如此。在今天这个时代,我们对古典音乐的理解大部分来自于上世纪五十年代,随着广播电视的发展,人们通常认为,古典音乐家就是应该穿着燕尾服来演奏的,古典音乐就是高端和奢侈的精神文化活动。”卡彭特说,他的音乐就是要打破传统看待事物的方法,“我们要从新的角度去考量以往你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要用新的眼光去看传统。”从这个意义上说,他拿管风琴这件最古老的乐器演奏改编过的摇滚乐并非离经叛道,而是以今天的视角去延续传统。
一手掌控着庞大管风琴的卡彭特,被指挥家余隆形容为“带领千军万马战斗的将军”。这位将军穿着当代的盔甲,拥有最新的理念和装备,以令人匪夷所思的观念将附属于教堂和宗教的乐器重塑为一件时髦又炫酷的新武器,令2600年前的管风琴更贴近这个快速的时代。
直到今天,管风琴仍然是超自然的存在
第一财经:依附于教堂或音乐厅的管风琴向来对演奏家是一种限制,甚至于不同的教堂、不同的管风琴都需要演奏家重新适应才能演奏,局限性非常大。你是如何会想到要造一台如此昂贵的“世界巡演管风琴”?
卡彭特:2001年9·11事件发生时,我正好在纽约茱莉亚音乐学院念书。华尔街的圣三一教堂在9·11事件中受损,这座哥特式教堂里有一台古老的管风琴被毁,我成了最后几位演奏过这台管风琴的演奏家之一,我很痛心。这件事对我触动很大,灾难的发生导致了仇恨,也让人们追问一个永恒的问题:在各种战略和技术都无法提前预防和回避灾难的情况下,艺术就是要回归到人道主义。这对我来说是事业上的一个启示。我期望拥有一台可以移动的、能够全世界自由移动的管风琴。
第一财经:你参与设计了这台复杂的机器,感觉你不仅是一位音乐家,也是一位工程师?介绍一下你的“世界巡演管风琴”吧。
卡彭特:我的家族有工程师的背景,但我并不是真正的工程师。我确实研究了很多信息技术,包括科学家费尔曼等人对管风琴的研究成果,他们最后是把信息技术和信息流引入管风琴设计中。凭借这种理论造出一台管风琴的,我是第一个人。所以我建议以后音乐学院管风琴专业,除了学习音乐知识与技术,也要涉及信息技术、数学和统计学方面的学科。
我的管风琴是跟美国马萨诸塞州一家Marshall &Ogletree公司合作的。这家公司有一个技术团队,负责把实验室里的研究成果应用到管风琴的商业制造模式中,他们可以商业化地生产用于巡演的管风琴。他们从研究理论到具体实践,直至最后做出可移动的管风琴成品,花费了14年的时间。我用的这台管风琴花了两年半时间才全部设计、制作、拼装完成,现在市场价格是189万美元。
第一财经:你的首张专辑《If you could read my mind》一发行就打入美国Billboard古典音乐排行榜第一名,且成为第一位获得格莱美提名的管风琴演奏家。你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可以以此为职业的?
卡彭特:我第一次找到与管风琴的关联,是在我六岁时。我直觉自己上辈子接触过它,这是非常奇妙的契机,通过管风琴,我找到了自己生命中的一个部分。我从没有把管风琴演奏当做职业来经营,我也不见得是职业音乐家。我只是很幸运,我愿意做这件事,而我的演奏也受到听众的欢迎和认可。
第一财经:教堂里的管风琴总让人有肃穆敬畏感,但你强调,你的管风琴音乐要与宗教撇清关系,为什么?
卡彭特:我的成长背景并不是传统的美式基督教家庭,从小家人也没带我去过教堂,没有任何宗教方面的引导。年轻时代我曾去学习宗教,也只是基于研究管风琴背后的宗教历史而已。
高中时我在教堂里演奏过管风琴,体验不太好。管风琴是教堂装饰的工具,也是给信徒宣传宗教的工具。对教堂来说,所有的艺术形式都是为了传播宗教。
如果你了解管风琴工作原理会发现,它是最适合宗教宣传的。管风琴的音域非常广,音色非常丰富,音质非常全面和多样化。它有任何乐器无法比拟的辉煌音响,能够模拟管弦乐队中所有乐器的声音。如果你需要一个媒介向信徒传播,管风琴是在最全面的维度上能把人们的生活体验通过音乐形式表达出来的唯一乐器。这就是为什么管风琴能对人造成心灵的震撼,它是非常具有精神层面影响力的乐器。对宗教来说,管风琴是他们能找到的最合适的传播工具。在没有3D、没有高清技术的年代,人们听到管风琴的声音,就能真切感受到上帝的存在,产生敬畏之心。
管风琴在16至19世纪都在欧洲乐器中占有统治地位,直到今天,对普通人来说,管风琴仍然是超自然的技术存在。
第一财经:如此一件传统的乐器面前,你却是一位反叛者。
卡彭特:我认为音乐家跟思想家、文学家其实是一样的,他们都该具有反叛精神。在今天,如果人们还认为,听古典音乐不需要动脑子,仅仅只是为了放松,或者音乐只是为了精英阶层服务,那就大错特错了。古典音乐本身就是传承了反抗精神,而且它要传达人的激情,并不是非要用很严谨的方式去演奏。
编辑:李刚